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忆往:两个英语老师 | 老侯

行者老侯 老侯说事儿4 2019-07-25

老侯 | 忆往:两个英语老师

老侯/文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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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年代的英语粉,对上面这段音乐都会有印象。舒伯特的《音乐的瞬间》,是当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《星期日广播英语的》开始曲。

八十年代初,兴起英语热。电视最热的节目是Follow Me,不过,对于一般人来说,更方便的学习形式是通过半导体收音机收听广播。当时听众最多的是《星期日广播英语》,主持节目的是申葆青。

前不久,去国际关系学院办事,在家属宿舍区转悠,努力寻找当年葆青老师住的那栋楼。但是,三十多年,都变了。

去国际关系学院拜访葆青老师那年,我还没毕业。

那时,她主持着两个英语教学栏目,一个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《星期日广播英语》,一个是北京电视台的《英语时文选读》。

她并没有国外生活的经历,但她的发音被视为中国英语教学的标准音,据说是标准伦敦音里夹杂着少量的美国er音。

她的英语师承来自教会学校,她早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。

我到国际关系学院拜访她时,她刚刚搬进新居。老式的单元房,没有客厅,一大一小两居室,大间做卧室,小间用来会客。

会客的房间里,一大两小三个沙发,对面墙边,是一个放在矮架子上的电视机。

那是夏天,她拉上窗纱遮挡由阳台门窗射进来的阳光。所以,直到今天,那次拜访,记忆深刻的还有不断被风吹起的窗纱。

走进她家之前,虽然已经对葆青老师的风采气质熟悉,但是,面对面交流,依然为之惊讶,她谈吐很轻,特别注意节奏,是那种吴侬软语。

据说,因为她的星期日广播英语大受欢迎,北京电视台就邀请她开办电视英语《英语时文选读》,出人意料,她一口回绝了。回绝的理由是,学生们都很喜欢她的声音,她不想让学生们看到葆青老师已年过韶华,老迈苍苍。

葆青老师自谦了,虽然华发已生,但是,她那气质,那风度,不输给当时的任何一个电影明星。

《英语时文选读》的观众接受了这个讲英语的老师。

但是,电视上的光彩遮不住生活中的酸涩,当我细究她的生活经历,却又不禁生出几分感慨。

说起来,那个时代的人,每个人的生命中,都有不可承受之重。

像每个高校教师一样,这个圣约翰的校花,也进过“牛棚”。因长期蹲着干活,裤腿膝盖处隆起弧度,造反派斥责她没有站直,而予以惩罚。彼时,最小的儿子尚幼,家人时常抱着孩子从窗前走过,让牛棚里的她可以远远地看看孩子。

我拜访她时,她正在分居状态。这是她的第二次婚姻。她的第一次婚姻,那是她生命的不可忘记。她生命的转折源于1957的反右,我忘记了是因为自杀还是其他什么原因,他离开了她。

多年后,她和同校老师走到一起,第一次婚姻的他和她同是西方教育,而第二次婚姻 的他则是日本归国学者。直到他们走到一起,才发觉,两个个体的结合,竟然展示了东西文化观念的碰撞。

丈夫需要一个日式的夫人,而她是一个西化的女人。所以,争吵不可避免成为家庭生活的一部分。

从她这里,我知道,高知夫妻的争吵和其他夫妻是一样的。

80年代,她从事广播英语教学后,家庭似乎已经从她的日常剔除,每日沉浸于英语教学。

那时,他们居住在学校的筒子楼宿舍,所以,每次的争吵,对其他邻居来说都是一次折磨。

据说一次争吵,邻居来劝架,丈夫愤怒地指着一盆衣服说,看,衣服堆这么多,她就是不洗。

他推开里屋的房门,里面戴着耳机的葆青老师在录音。她无奈地说,那些衣服都是你自己的,你为什么不自己洗。

丈夫说,你是我老婆。

葆青老师说,我要忙英语广播教学,我能做教学的时间不多了。

最后,他们的矛盾到了无可调和的程度,“离家”几乎成为葆青老师的最高人生追求。

追踪学校分配宿舍的负责人成为她的日常之一。据说,一次她去打水的路上遇到学校住房分配负责人,再次提起分房的问题,大概没有得到满意答复,她就扔掉了暖瓶,躺倒在地,大哭起来。

我无法想象,一个那么优雅的女人,躺在校园里嚎啕大哭是怎样一幅情景?生活已经把人逼迫到了什么程度!

就在我登门拜访她之前,还有人提醒我:葆青老师精神有问题。


今天,我回过头去看那段历史,我坚信,葆青老师没问题,是那个时代有问题。

她有三个让她自豪的儿子。访谈中,她提到在美国读书的大儿子,每周都在《北京晚报》上用“小歌”的笔名写介绍美国的时文。

人前的葆青老师光彩照人,但背后的故事又不无酸涩。如果说我对葆青老师的过往经历,深深同情的话,不久前,听说的一个关于她的故事,让我感慨万千。

邻居说,九十年代,很长时间,每天下午,都看到葆青老师推着一个坐轮椅的老人去楼前空地晒太阳。

老人言语不利落,但每次见人,总是微笑,已年过六十的葆青老师总会对别人说:这是我妈妈。

她陪老人说话,给老人拍照,也给老人讲时事。她告诉别人,老人虽然语言有障碍,但心里什么都知道、都明白,所以,和她说话,对她是个安慰。

直到后来老人离去,人们才知道,那个老人不是葆青老师的妈妈,是她的前婆婆。

2009年11月,82岁的葆青老师离去,听说,之前的几年,葆青老师也已经失语。

2


说到电视英语教学,不得不提到八十年代的另一个电视英语老师,那就是彭文兰。

有的时候,提起葆青老师,我总是把她和彭文兰对比来看的,这不仅因为她们同是八十年代的英语教育家,同样拥有众多的学生,更因为她们之间有着诸多鲜明的不同。

葆青老师的生命里历尽沧桑,而英籍华人彭文兰的生命里却充满阳光。

经历的不同,使得她们无论从教学的内容,还是教学的形式,都有所不同。

葆青老师像学者,像满身伤痕的妈妈,她的英语时文总是带着厚重感,历史感,更喜欢让人思考。而彭文兰却像充满朝气的邻家姑娘,她选取的内容,总是轻松、时尚,试图给人快乐。


轻松,是彭文兰英语教学内容的最大特点,而歌唱常常是她教学的形式之一。

说来有点不好意思,跟彭文兰老师学的印象最深刻的一首歌,是英国民谣《que sera sera》,是一个女孩子唱给妈妈的。她问妈妈,我将来长大后会怎样?

相比于葆青老师,作为新生代,彭文兰的脸上,没有政治的阴霾,没有历史的沧桑。

葆青老师的笑,有时是苦涩的,彭文兰的笑,是灿烂的。

当我看着电视和彭文兰学英语时,常会想,这样的内容,葆青老师不会选的,这样的形式,葆青老师不会用的。虽然,葆青老师看上去,也光彩照人的,但骨子里,她是沉重的。整个八十年代,她都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做生命的冲刺。

生活于她很沉重,而她还给生活的,就不可能轻松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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